我們並非鉅富,但丈夫經商順利,且持家節儉,每年盈餘頗豐,尤其銀行存款數目可觀。自從越南易幟後,實施整肅和大清算行動。智慧的家翁,對紅色政權早已洞悉,召集外子兄弟三人,耳提面命,囑咐步步為營,以防惹禍,我也把鮮艷的衣裙收起,開始學習騎腳踏車代步。
那時始、三個家庭簡衣縮食,所謂財不可露眼。雖然如此,長輩們依舊長嗟短嘆,愁眉不展,就怕難逃災殃。
那天大清早,門前忽然來了一隊士兵,是穿草綠闊褲襠軍服和綁帶涼鞋的越共;他們荷槍持械的用力叩動鐵門,非常兇惡地不由分說,把外子帶走。
當日的我不顧一切,緊緊拉着丈夫的手不放,歇力地和惡狠的越共們較勁,高聲呼喊拉拉扯扯,終於還是敵不過那群强蠻士兵。翁姑和家人彷徨無計可施,僅有愁眉共對,聽天由命地焦慮等待。
我那時的淒苦和驚恐心境,是筆墨所沒法描述。雖然清楚明暸丈夫沒有犯法,但往往「莫須有」之罪,依然足夠讓憂慮惶恐。親友辭別後,我擁着幼兒女們偷偷洒淚。黃昏已臨,佣人(她們捨不得離開我家,留下假裝是我的親人)弄好飯菜,我也難下嚥。
夜深沉、天際群星閃爍,彷彿撫慰我無限悲苦愁懷。整晚緊緊貼在鐵閘向外張望。終於、那以緩慢步代的身影,和一張疲倦不堪的臉出現眼簾,我含在眼眶的淚,也似斷線珠串般連綿滑下。
外子總算幸運,竟能安然回家,且毫髮未損。被整天的審問折磨,饑渴交迫的他,用湯水和米飯裹腹後,才道出其一天的經歷。
原來他是(受邀請)到國家銀行,查問有關戶口存款來源。中國人的傳統習慣,家財多由長子管理;生意是兄弟共同經營,將來分家後才可各自為政。幹部們擺出晚娘面孔,不厭其煩反覆迫供,仿如外子偷竊國家錢財?或是犯了十惡不赦般。後來多項證明是正當來源,終算僥倖度過這一關。
越共對查封人民財產,真是辦事幹勁滿溢,不容有片刻喘息機會,接着把外子帶到保險箱部門。偌大的客廳除了一張長桌,八張椅子外,四周空空盪盪。立刻進來七位身穿如醫生服的沒口袋白袍,落座後命士兵帶上保險箱。
外子看見箱子早被打開,零亂不堪。那位列坐中間的人開腔,粗聲追問保險箱內的珠寶金條,縷縷冰冷的聲波,在空闊的大廳中飄盪。(其實家翁對越共的施政,早已料如反掌;在舊政權決定放棄越南時,已命令長子把寄存保險箱內全部財物拿回,悄悄埋在地底了。)
那人又說:絕不相信中國人的保險箱中,只有存放房契、報生紙、購車文件等等。反反覆覆的追問,實行以疲勞轟炸,想讓外子受不了而招出珠寶的去向。勇敢的外子把嘴巴閉緊,報以久久的沉默。長長的半天比併耐性,全沒辦法,僅得把外子釋放。有些親友因未能及時拿出鑽石、金條,因而像送大禮給越共,幾把那班共幹的臉皮笑破。
不料、事隔一天我立刻成為新箭靶。坊委會越共一反常態,禮貌地把我請去。初時和顏悅色的套問,不得要領後,便漸漸厲聲粗氣恐嚇。仍是老問題,頻頻追究金銀、寶石是否早已移去,堅信營商人民不會傻,開保險箱僅放文件。又說、再浪費幹部時間,有權把我夫婦倆收押待查,或將我家驅趕到經濟區。
那時的我被嚇得汗透衣褲,幾乎站立不穩。看着坐在對面的坊委,一臉得意樣,心裡的怒氣驟然高漲。既是無人可幫解圍,便鐵起心來抵抗,滔滔辯論一番。所以開保險箱,是因為近年零星戰亂不絕,火災頻生;為了要保護最為重要的文件,才租用保險箱。坊內幹部們,除了助我排毒流汗外,一無所獲,乖乖地把我放了。
可怕的政權,可惡的地方官,他們是死心不息,又玩新花樣。那晚、月兒皎潔,群星閃亮,晚風陣陣煽涼之夜,我又被(邀請)開會,這次是征用某鄰居的大廳。當我抵達時,席地而坐的,都是我左鄰右舍的街坊。那位樣貌可憎,操着濃濃北方口音的幹部,高調展腔。首先恭維我年青和善,難得竟育了五位國家棟樑,我心裡不禁透絲絲甜意,暗讚此人算有眼光。那時我的長女也快十二歲,只怪我像家母般,面容清秀膚色較白,加以平日養尊處優之故,讓實際年齡給掩飾了。
跟着他轉入正題說:「怎樣看和想,也沒法相信五個孩子是妳所生,肯定是替被打資產者收養,或偷運財物。」天呀
!我像五雷轟頂,差點昏去。這罪名太大,我怎生吃得消。
畢竟曾經歷審訊,立刻清醒過來。勇敢且憤怒的我,再難容其胡說八道,自動站在中間,理直氣壯反駁。鄰居們也未畏强權不再沉默,紛紛同聲代辯,為我證明。並且指出每當嬰兒彌月,皆有吃到紅雞蛋,也有多位女士曾到產院探訪。
我的氣憤在不停高漲,加上理直便氣壯。我高聲質問年青多產是否抵觸國家法制?無故加罪應道歉。那位名亞才的幹部,看到群情洶湧,也怕眾怒難犯,立刻巧妙圓場。說是怕我人太善太年輕被壞份子利用,才奉上級命令追查,既然大家作証此事不再追究了,我含着欲滴淚珠,懷抱一腔憤怒向各街坊致謝。
其實我本性柔弱,至今仍然未慣當眾發言。年輕時、家父也為我太怯懦而擔憂,意圖改變和訓練我,總是徒勞無功。這次也讓自己吃驚,居然面對强權與苛政爪牙們輪駁,不禁也為自我表現而喝采。
至此總算是明白無論任何環境下,遇事要鎮定。拿出勇氣,定能化險為夷。經這兩次化險為安後,我再不像以往般遇事畏縮緊張,一切一切我都會勇敢面對呢。
婉冰
二零一四年二月盛夏於澳洲,墨爾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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